窗外的暴雨,仿佛天被捅了个窟窿,雨水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老旧筒子楼的窗户框被狂风吹得哐哐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姜糖把湿透的帆布鞋踢在门口,像只脱水的鱼,长长舒了口气。今天又是奔波在好几个剧组打酱油的一天,扮演背景板路人甲、无声哭坟的群演乙,累得骨头缝都透着酸。片酬勉强够付下个月房租和……呃,今晚的泡面钱。她搓了搓冰凉的胳膊,准备去烧壶热水暖暖身子。
刚打开冰箱门里面仅剩两袋速食面和半盒鸡蛋,一声惊雷炸响!整栋楼的灯忽闪了几下,顽强地没灭,但巷子里似乎传来什么东西倒塌的闷响。
姜糖皱了下眉。不会是隔壁王婶堆在巷口的纸箱被冲垮了吧?她住一楼最里面,后窗临着一条窄巷,平时除了收废品的,几乎没人走。
鬼使神差地,她撩开后窗那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窗帘,借着路灯昏暗的光晕望去——
暴雨像倾倒的幕布,隔绝了视线。巷口垃圾桶旁的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
姜糖的心猛地一跳。这么大雨,谁倒在那儿?
她犹豫了。善良的本能和被社会毒打后的警惕在拉扯。新闻上看过不少仙人跳、博同情的骗子……可那蜷缩的样子,一动不动,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这么大的雨,会冻死人的。
“烦死了!捡猫捡狗还不够,现在还要捡人!”姜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嘴上嫌弃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抓起玄关那把印着“快乐女生”字样、伞骨都歪歪扭扭的破伞,又从抽屉里翻出唯一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浴巾,冲出了门。
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裤脚。巷子里积水严重,浑浊的雨水没过脚踝。姜糖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垃圾桶边,破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冻得她直哆嗦。
离得近了,她看清了。
那确实是个男人,高大得惊人,即使蜷缩着也能看出身形的压迫感。他穿着一身深色……似乎是西装?但此刻早已被污泥和暗色可疑的液体浸透,撕破了几个口子,狼狈不堪。脸上全是泥水和血迹,看不清长相,只有一只骨节分明、沾满污泥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姜糖蹲下身,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胳膊,又冰又硬。“喂!喂!醒醒!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不会真死了吧?!”她心里咯噔一下,壮着胆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弱,但还有气!
“谢天谢地!”姜糖松了口气,赶紧把那块旧浴巾抖开,胡乱地想裹在他身上。“喂!能听见我说话吗?醒醒!你不能死在这儿啊!我房租都交不起,赔不起的!”
男人似乎被她的动作和声音惊扰,浓密濡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那一瞬间,尽管意识混沌,尽管狼狈如斯,姜糖还是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摄住了!那是怎样一双眼?即使盛满了迷茫和剧痛,那锐利冷硬的眸光依然像淬了火的刀锋,带着审视一切的警惕和……危险!
“谁?”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戒备和一丝因失忆导致的混乱茫然。他的手下意识挥开姜糖裹浴巾的动作,力道大得惊人,姜糖一个踉跄差点坐到泥水里。
“哎哟!”姜糖稳住身形,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你个白眼狼!想冻死还是想被雨淹死啊?姐好心救你还推我?!”
男人似乎又陷入了短暂的黑沉,剧烈的头痛和混乱的记忆碎片让他闷哼出声。
“得!算我倒霉!”姜糖看着他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也顾不上生气了。救人要紧!
她咬咬牙,把那块湿了大半的破浴巾塞进他怀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连拖带拽,将这个沉得像铁块的男人往自己那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出租屋拖去。一路上踉踉跄跄,伞彻底宣告罢工,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等到终于把人摔在进门狭小的水泥地上,姜糖已经累得虚脱,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我的老天爷……”她看着占据了门口大半空间、一身泥泞几乎把她小屋弄成垃圾场的男人,欲哭无泪。“真是作孽……”
男人紧闭着眼,但身体在细微地颤抖,不知是冷还是痛。
姜糖认命地叹了口气。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掉了漆的白色医药箱——那是她几年前骨折时买的,过期是必然的。
她拧了个湿毛巾,一点一点把男人脸上、脖子上的泥污擦掉动作不算温柔。随着污迹褪去,一张棱角分明、过分英俊却苍白如纸的脸露了出来。额角处一道新鲜的划伤还在渗着血,除此之外,脸上还有些轻微的擦伤和淤青。
姜糖的目光落在他手腕处。那里戴着一只表,造型非常低调,却透着一股冰冷昂贵的气质。可惜现在这表带也浸满了泥水,镜面摔碎了半边。姜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表盘下方一个异常坚硬的金属按钮状凸起,男人似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
她心里打了个突:这表……不简单。再看男人的西装,虽然破烂不堪污浊不堪,但那剪裁和残余的布料光泽……
“嘶……干群演的穿这么好?这怕不是……得罪了哪个债主,被修理了吧?”姜糖一边低声嘟囔,一边从医药箱里翻出最便宜的碘伏和棉花签。“你这伤看着像是被钝器打的?还是被车撞了?真够惨的。”
她撕开一次性棉签包装,沾了碘伏,毫不留情地按在男人额角那道伤处上!
“唔!”刺鼻的气味和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贯穿混沌的意识,男人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钩子,牢牢锁住姜糖!
“嗷!”姜糖被他骤然睁开的凌厉眼神吓得手一抖,棉花签戳歪了点。“看什么看!清创呢!疼也得忍着!”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这男人的气场太可怕了,即使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也有种猛兽蛰伏的危险感。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强压下因剧痛和迷茫带来的烦躁。他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鹰隼般的目光冷冷扫视着这间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逼仄小屋:斑驳的墙皮,掉漆的旧家具,到处堆着杂乱的剧本和廉价衣物,唯一称得上有点“生气”的,是窗台两盆顽强绿萝。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视线最后落到眼前这个穿着廉价T恤、淋得湿透、头发乱糟糟黏在脸颊的女孩脸上。她在……给自己上药?用这种……他感觉从未闻到过的刺鼻廉价消毒水?
混乱的记忆碎片搅动着他的大脑:冰冷的河水……模糊的惨叫……飞驰的车灯……还有……一片无法穿透的浓雾。他头痛欲裂,唯一清晰的是这个女孩粗鲁的动作和聒噪的声音。
“你…”他再次开口,声音因虚弱和警惕而紧绷,“是谁?”
姜糖被他看得毛毛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姜糖!生姜的姜,糖果的糖!说了三遍你聋啦?”她手脚麻利地把他额角、脸上几处显眼的伤口处理好,把碘伏瓶子重重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男人似乎根本没在意她的自我介绍,或者说记忆的混乱让他无法处理这些信息。他闭上眼睛,忍受着药物带来的刺激和身体的痛苦,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你呢?叫啥?家住哪儿?”姜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赶紧联系家人来接你!我这庙小,可容不下您这尊……”她顿了一下,看着他破掉的高定西装领口处露出肌肉紧实的脖颈轮廓,“……大佛?”
男人沉默着,眉头紧锁。名字?家?一片空白。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抬手按住额角。
姜糖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也意识到不对劲:“喂?你别吓我啊?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人缓缓睁开眼,那眼神里透出的迷茫和痛苦,不似作伪。
姜糖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失忆了?这下彻底赖上了!
她看着男人那张即使在狼狈病痛中,也难掩俊美深邃轮廓的脸,再看看这满地狼藉和自己的“家底”。
一个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他这样子,能赔钱吗?能负责自己吃喝吗?怎么看都像个天大的麻烦!
她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烦躁地转了两圈。厨房传来热水烧开的呜呜声。
姜糖眼珠一转,跑到厨房里,把那碗用剩下的最后一点鸡蛋和几根蔫吧青菜煮的挂面盛了出来。她自己还没吃晚饭,饥肠辘辘,看着那碗热腾腾、漂着几点油花的面汤,咽了咽口水。
她把那碗面端到男人面前,放在小板凳上,又掰了一双一次性木筷子塞进他沾满污泥的手里,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和强行撑出来的硬气:
“喂!那个谁!听着!”
男人抬起眼皮,冷漠地看着她。
“我,姜糖!跑龙套的!管杀不管埋!今天算你运气好撞上我了!”姜糖指着那碗面,“你呢,现在看起来像个失忆的……麻烦精!”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措辞怎么给这个“大麻烦”下定义。目光扫过他破损却质料精良的衣裤,脑海里浮现那只摔坏的高档腕表和那个奇怪的金属按钮……
“穿这样出来当群演?还被追债的砍成这样?要么是惹了大麻烦,要么就是……”她顿了顿,灵光一现,“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那种‘体验生活’结果玩脱了把自己作进危险里的傻缺富二代吧?对!就是这样!”她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合理又符合他狼狈身份的解释。
“总之!”姜糖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拍板,“在我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你暂时就叫——”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门口角落里一个积灰的旧铁哑铃上,“——厉…厉大柱!壮实!吉利!”
“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姜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气势些,指着那碗飘着葱花的面,“有我姜糖一口盒饭吃!就有你厉大柱一半!”
她把那碗面条往小板凳上又推了推,凶巴巴地瞪着男人:“别杵着了!趁热吃了!省得死在我这儿!我告诉你啊,饭钱先欠着,以后再还!”
说完,姜糖不再看他,扭过头去翻橱柜找自己的泡面。她的背影单薄,因为淋雨还在微微发抖,但绷得笔直,带着一种小人物特有的、在泥泞中也要努力站稳的倔强。
厉沉舟或者说,此刻被迫叫“厉大柱”的男人低头看看手里那两根粗糙的一次性木筷,再看看面前那碗飘着几点油花、面条都快要坨在一起、热气在简陋环境中迅速消散的清汤寡水。
他的视线又缓缓移向前方那个瘦小的、湿透的背影。淋湿的发梢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几缕黑发黏在颊边,显得脆弱又狼狈,却努力挺直腰板。
一股极其陌生、极其荒谬的感觉,混合着碘伏的刺鼻气味、廉价挂面的温热气息,猛地冲击着他一片混乱的思维内核。
这女人……厉大柱?!盒饭??还以后……再还?!
生平第一次,被人以“怕死在她家”、“盒饭钱记账”的理由强行“收留”,还附带一个震碎三观的土味名字“厉大柱”。
厉沉舟,不,是厉大柱,看着那碗“共享的盒饭”,再抬眼看向姜糖自以为“恶狠狠”其实毫无威慑力、甚至因为淋雨而嘴唇微微发青的脸颊。
他那张一向冷硬、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英俊脸庞,在昏黄灯光下,无法抑制地,露出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裂开的——错愕与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