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死的时候留给我三百块。
后来才知道他是首富。
我捏着那三张皱巴巴的红色票子，站在火葬场外面。
风刮得脸生疼。
烟囱里冒着一股细细的灰烟。
那就是我爹。
彻底没了。
三百块。
这就是他留给我这个亲闺女的全部。
哦，还有一句临终遗言，托隔壁病床的老头儿转达的。
“翠啊…爹对不住你…下辈子…”
没了。
老头儿叹口气，拍拍我肩膀。
“你爹走得挺安详。”
安详个屁。
欠了一屁股债，丢下个没工作的闺女，他能安详？
我揣着那三百块，回了我们租的城中村那间小破屋。
十平米。
一张床，一个快散架的桌子。
墙皮掉得比我的眼泪还快。
我妈走得早。
我爹拉扯我长大。
他就一工地搬砖的。
搬了一辈子。
累出一身病。
最后那几年，药比饭吃得还多。
我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
端盘子，发传单，超市收银。
啥都干。
挣的钱，全填进医院那个无底洞了。
现在好了。
洞塌了。
把我爹埋里头了。
也把我埋这儿了。
房东的催租电话来了。
“钟旻啊，这个月房租该交了！拖好几天了！”
“王姨，再宽限几天，我爹刚走…”
“哎哟，知道你难！可王姨我也难啊！水电费都给你垫着呢！最迟后天，后天必须交！”
电话挂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
屏保还是我爹去年生日拍的。
笑得一脸褶子。
手里拿着我给他买的，打折的蛋糕。
三百块。
连下个月的房租零头都不够。
我连给他买块好点的墓地都办不到。
骨灰盒寄存在火葬场。
最便宜的那种格子。
一年寄存费八百。
我上哪弄去？
手机又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
本地的。
我接了。
“喂？”
“是钟旻女士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挺板正。
“我是。你哪位？”
“我姓陈，是裴钺先生治丧委员会的联络人。裴钺先生的葬礼定在后天上午十点，龙归园殡仪馆一号厅。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我懵了。
“裴钺？谁？我不认识。你们打错了。”
那边顿了一下。
“钟女士，您父亲是钟大山，对吗？”
“是。”
“那就没错。裴钺先生，是您的亲生父亲。”
我脑子嗡的一声。
“放屁！我爹叫钟大山！刚烧了！骨灰还没凉透呢！”
那边声音还是那么平。
“钟大山先生是您的养父。您的生父是裴钺先生。裴钺先生于昨日凌晨因病去世。根据他的遗嘱，您是他遗产的重要继承人之一。所以，请务必出席葬礼。”
电话挂了。
我拿着手机。
手有点抖。
裴钺？
这名字有点耳熟。
好像在本地新闻里听过？
对了！
裴氏集团！
那个搞房地产起家的首富？
电视里见过。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眼神很利。
隔着屏幕都觉得有压力。
他是我爹？
亲爹？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爹是钟大山！
那个佝偻着背，手指关节粗大变形，笑起来一脸憨厚褶子的男人！
那个为了给我买双运动鞋，啃一个月干馒头咸菜的男人！
那个临死前，只掏出三百块的男人！
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的？
我翻箱倒柜。
找出家里的户口本。
我爹那页。
关系栏：父女。
我盯着那两个字。
看了很久。
直到眼睛发酸。
手机又震了一下。
银行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收到转账人民币1,000,000.00元。活期余额1,000,297.50元。附言：治丧专用款-裴府。
一百万。
我数了好几遍零。
没错。
一百万。
后面还跟着我那三百块的零头。
显得特别滑稽。
那个“裴府”，扎得我眼睛疼。
我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后背靠着掉皮的墙。
脑子里全是浆糊。
我爹…钟大山…
他不是我亲爹？
裴钺才是？
那个首富？
他死了？
还给我打了一百万？
治丧专用款？
让我去参加葬礼？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地上。
坐了很久。
直到天都黑了。
手机又响。
是苏昉。
我唯一的好朋友。
在商场卖化妆品。
“喂？旻旻！你…你还好吧？你爹的事…” 她声音小心翼翼的。
“苏昉，” 我打断她，声音干巴巴的，“刚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裴钺是我亲爹。”
“谁？裴钺？那个首富？！” 苏昉尖叫起来，差点把我耳膜震破。
“嗯。还给我打了一百万。让我去参加他后天的葬礼。”
电话那头死寂了几秒。
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尖叫。
“一百万？！我的天！钟旻！你发达了！首富千金啊！！”
“发达个屁！” 我吼回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爹…钟大山…他刚死！骨灰盒还在火葬场寄存着！现在告诉我他不是亲爹？那个什么裴钺才是？他早干嘛去了？！我爹躺医院快死的时候他在哪？！”
苏昉被我吼得安静了。
“旻旻…” 她声音软下来，“你…你先别急。这事太突然了…那…那葬礼你去吗？”
我看着手机银行里那一长串数字。
“钱都打过来了。一百万。说是治丧专用款。” 我扯了扯嘴角，比哭还难看，“不去？他们会不会告我诈骗啊？”
“去！干嘛不去！” 苏昉立刻来了精神，“弄清楚怎么回事！要是真的…那你以后可就不用住这破地方了！首富的女儿啊！想想都带劲！”
“带劲？” 我喃喃道。
心里像堵了一块浸了水的破抹布。
又沉又闷。
喘不上气。
我爹。
钟大山。
他那双粗糙的大手。
给我扎辫子。
给我修破了的书包带子。
冬天把我冰冷的脚丫子捂在他肚皮上。
这些…都是假的？
我不是他亲闺女？
那他图什么？
图我妈？
我妈在我五岁就病死了。
图我？
我一个拖油瓶。
他累死累活供我。
最后落个三百块遗产？
裴钺。
那个电视里光鲜亮丽的男人。
他是我亲爹？
他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把我丢给钟大山？
为什么现在死了才找我？
就为了让我去参加他的葬礼？
给他哭两声？
显得他儿女双全？
一百万。
买几声哭丧？
首富的排场？
真他妈够贵的。
我攥紧了手机。
屏幕硌得掌心生疼。
去。
为什么不去。
我倒要看看。
这唱的是哪一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