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硬座车厢里,周红梅被邻座的大汉挤得像块压缩饼干,只能蜷在座位角落。
腰背酸得像要断掉,眼皮重如铅块,却怎么也睡不着。
张志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解放鞋,鞋面上密密麻麻全是黑脚印。
他心疼地抿紧唇,伸手摸了摸行李袋里的饭盒 ——
里面最后半根腊肠,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不知道顾同志去哪里了。"
陶翠兰突然往周红梅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不安的光,不住地瞟向过道。
"哼,我看她一副资本家小姐做派,定是受不了我们这平民车厢。"
周红梅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特意拔高了音量,
"说不定是花钱补了卧铺票,正躺在软床上享福呢。"
"卧铺?" 陶翠兰惊讶地睁大眼。
"除非有特殊关系,否则是不能补办卧铺的。"
张志强摇摇头,语气里带着笃定。
他父亲托了厂里的关系,都没能给他弄到一张卧铺票。
"会不会... 是被乘警带走了?"
陶翠兰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怯生生地插话:
"我昨天看到两个穿制服的人在过道里盘问..."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连一直靠在椅背上打瞌睡的徐晓阳,都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就说!" 周红梅猛地拍了下大腿,眼睛亮得吓人,
"她的身份,肯定有问题!"
"周同志!" 张志强厉声喝止,眉头拧成个疙瘩,
"这种话不能乱说!"
"你急什么?" 周红梅斜睨着他,嘴角勾出一抹讥讽,
"张同志,我看你和顾同志熟得很呐。"
张志强的脸 "腾" 地红透了,像被泼了桶红漆,
"我... 我和她不熟,只是之前是一个学校的。"
周红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
却也没再继续纠缠。
车厢里只剩下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
轰隆隆......
车轮滚滚向前,时间悄悄滑到了饭点。
张志强攥着皱巴巴的粮票,挤去餐车吃饭。
一进餐车车厢,掀开门帘的瞬间,
一股浓郁的肉香就像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住了他的鼻子。
他循香望去,只见顾清如独坐靠窗的一桌。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根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面。
红烧肉几乎堆满了碗口,颤巍巍地摞着。
肉块肥瘦相间,油光发亮,酱汁顺着肉缝往下淌,
面条根根分明,裹着清亮的汤汁,上面还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她白嫩的小脸映着热气,和香气扑鼻的肉面相映,
引得周围几个男知青频频回头观望,眼神里满是惊艳。
张志强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皱巴巴的军装,
挺直腰板,故作高傲地走了过去:"顾同志,真巧啊。"
他心里盘算着,眼前的美女定会对他笑颜如花,
问问他吃了没有,说不定还会主动把红烧肉分给他几块。
没想到顾清如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用筷子尖轻轻挑着一块红烧肉,慢条斯理地送进自己嘴里。
张志强死死盯着她唇上沾的那点酱色,
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清如。" 他突然压低声音,手肘撑在掉漆的饭桌上,
"你还在怪我吗?"
"我父亲... 你也知道他的立场。"
"他不让我联系你,可我心里..."
顾清如终于抬眼,清澈的眸子像结了冰的湖面,
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张志强攥着饭盒的手指节瞬间发白,指骨都捏得凸起 ——
她竟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从小到大,还没在女生面前碰过这样的钉子。
父亲是沪上制药厂的领导,家里条件优渥,
再加上他生得白净斯文,在学校时就有不少女生偷偷往他课桌里塞情书。
这次来边疆,他原本想着不过是走个过场 ——
父亲早就打点好了关系,一年后就能调回上海,
说不定还能混个 "先进知青" 的称号镀镀金。
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顾清如。
顾清如啊……
她曾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不仅成绩优异,
更因那份清冷高贵的气质让不少男生望而却步。
他原以为,她家道中落,到了这荒僻的边疆,
总该收敛些傲气,甚至…… 或许会需要他的照拂。
"若是能把她追到手……"
他脑海里闪过出发前父亲的话:
" 顾清如的母亲祖上那套《医案》,是民国时教会医院的珍藏,
若能弄到手,对咱们厂的新药研发大有裨益……"
可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她一句冰冷的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堵了回来。
"装什么清高!" 他心里暗恨,
"不过是个资本家的小姐,还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