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是林溪一天中唯一固定出门的时间。窗帘拉开一条细缝，
确认楼下小花园人影稀疏，他才套上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拉低，几乎遮住眉眼，
拎着装了猫粮和清水的塑料碗，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滑下楼梯。他的世界很小，也很安静。
不足五十平的出租屋就是他的堡垒，窗帘常年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目光。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和松节油气味，混杂着外卖残留的塑料味。
画板、数位屏、散落的画稿占据了大半空间，地上偶尔滚落着吃了一半的能量棒包装。
这里是他的安全区，唯一的喧嚣来自电脑播放的纯音乐白噪音。唯一的例外，
是楼下那只流浪的橘猫。林溪叫它“橘子”。不知何时起，橘子出现在这个老旧小区，
毛色在阳光下是温暖的金黄。林溪第一次在楼下垃圾箱旁看到它警惕又饥饿的眼神时，
心脏被轻轻撞了一下。他试着放下一点食物，远远看着。橘子起初很谨慎，
后来渐渐熟悉了这个沉默的投喂者。林溪不敢靠近，只是每天傍晚在僻静角落放下食物和水，
然后躲在单元门后的阴影里，看着橘子大口吞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那一刻，
橘子蓬松的毛发，阳光下眯起的眼睛，尾巴尖慵懒的摆动，
是他灰白世界里唯一的、鲜活的色彩和温度。
他偷偷用速写本记录下橘子的各种姿态：打盹的、伸懒腰的、好奇张望的。画纸上的橘子，
是他唯一的朋友，承载着他所有无处安放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这天傍晚，
林溪像往常一样放下食物，退到阴影里。五分钟，十分钟……以往橘子早已循着气味出现，
今天却毫无踪影。一种陌生的焦虑感攫住了林溪。他探出头，
目光在小花园的灌木丛、车底、角落急切地搜寻。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渗出薄汗。
一种可怕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下来。他鼓起勇气，走出单元门的阴影，压低声音呼唤：“橘子？
橘子……”微弱的呜咽声从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传来。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快步冲过去。
拨开枝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手脚冰凉——橘子蜷缩在枯叶上，
漂亮的橘黄色毛发沾着泥污和暗红的血渍，后腿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
还在缓慢地渗血。它虚弱地抬起头，看到林溪，发出更加委屈的呜咽，
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依赖。“橘子！”林溪的声音带着哭腔，
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瞬间淹没了他。唯一的“朋友”危在旦夕！
社恐的壁垒在这巨大的恐慌面前轰然倒塌。他顾不上脏污，也顾不上周围是否有人，
手忙脚乱地脱下卫衣，小心翼翼地把瑟瑟发抖的橘子裹进去抱在怀里。橘子很轻，
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温热的血渍透过薄薄的T恤沾染到他的皮肤上，
带来灼烧般的痛感。去哪里？怎么办？混乱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救它！
去宠物医院！最近的……最近的在哪里？他抱着裹着橘子的卫衣，
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冲出小区，凭着模糊的记忆在暮色渐沉的街道上狂奔。眼泪模糊了视线，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怀里的橘子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次都像针扎在他心上。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安心宠物医院”的招牌在街角亮着温暖的光。
林溪用尽最后力气撞开玻璃门，带着哭腔嘶喊：“医生！救救它！救救我的猫！
”巨大的冲力让他根本站不稳，直直撞进一个带着淡淡消毒水和阳光气息的怀抱里。
他踉跄着抬头，泪眼婆娑中，只看到一片干净的白色衣襟，
和一张带着惊讶随即迅速转为温和镇定的年轻脸庞。“别怕，我是医生。给我看看它？
”清朗沉稳的声音像一剂强效安抚剂，奇迹般地让林溪濒临崩溃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丝。
他颤抖着把怀里的橘子递过去，
伤了…血…好多血…在楼下…被咬了…”顾屿动作极其轻柔却迅速地接过裹在卫衣里的橘子，
小心地避开伤处。他低头检查伤口，眉头微蹙，但语气依旧沉稳可靠：“后腿撕裂伤，
出血量还好，别太担心。”他抱着橘子，示意旁边的一个护士准备处置室，目光转向林溪，
看到他满脸泪痕，狼狈又可怜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软。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用指腹轻轻擦掉林溪脸颊上滚落的泪水。“小家伙交给我，放心。
”他的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眼神专注而温和。指尖温热干燥的触感落在脸上，
林溪整个人瞬间僵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一股陌生的热流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直冲耳根，
脸颊也迅速烧了起来。他猛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忘了。
顾屿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抱着橘子走向处置室，边走边问：“它叫什么名字？
平时有打疫苗吗？”“橘…橘子…”林溪的声音细若蚊呐，跟着顾屿的脚步，
眼睛紧紧盯着他怀里的猫，不敢抬头看他，“没…没有疫苗…它…它是流浪猫…”“流浪猫？
”顾屿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林溪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和更深的笑意，
“你一直在喂它？”林溪胡乱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我给它处理伤口，可能需要缝合。”顾屿把橘子抱进处置室，关门前又看了林溪一眼，
补充道，“对了，你住哪个小区？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后续护理需要。
”“云…云栖苑…3栋…”林溪报出地址，然后飞快地报了一串自己的手机号。
顾屿正要关门的动作停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这么巧？
我刚租了云栖苑3栋701的房子，下周末搬！以后我们是邻居了！”邻居？！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林溪一片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剧烈的涟漪。
他看着顾屿消失在处置室门后的身影，耳边回荡着那爽朗的“邻居”二字，
一时间竟忘了担忧橘子，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被触碰过的地方，温度久久不散。
橘子的手术很顺利。顾屿手法娴熟，清创缝合一气呵成。
当林溪看到被剃掉一小撮毛、后腿缠着雪白绷带、麻醉未醒吐着小舌头的橘子被抱出来时，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眼眶又忍不住发热。“没事了，小家伙体质不错，好好护理，
很快就能活蹦乱跳。”顾屿把装着橘子的航空箱递给林溪，
递过来的还有一张详细的术后护理单和几种药，“记得按时给它吃消炎药，伤口保持干燥，
三天后带它来复诊换药。”“复…复诊？”林溪抱着航空箱，想到要再次带着猫出门，
还要面对医院里可能的人，刚刚平复的心跳又有点加速。顾屿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
笑容温和体贴：“或者，我上门也行。刚做完手术，尽量减少外出刺激对恢复更好。
你家地址我知道，方便吗？”他晃了晃手机，上面存着林溪刚报的号码，“对了，我叫顾屿。
岛屿的屿。”“……林溪。”林溪小声回答，抱着航空箱的手指收紧了些，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比起带橘子出门，让这个刚刚认识的“邻居”医生上门，
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而且，顾屿身上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三天后，
顾屿如约而至。门铃响起的瞬间，林溪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
把门拉开一条仅够橘子钻出去的缝隙，自己则躲在门后。顾屿站在门外，
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阳光洒在他身上，笑容清爽得像初夏的风。
他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宠物医疗箱，还有一个……印着小猫爪印的保温袋？
“橘子恢复得怎么样？”顾屿自然地弯腰，对门缝里探头探脑的橘子招招手。
橘子似乎还记得这个救了它的人，喵呜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凑近嗅了嗅。“还…还好。
”林溪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后传来。“那就好。”顾屿直起身，
目光似乎透过门缝精准地找到了躲在后面的林溪，“不让我进去吗？在外面可没法好好检查。
”林溪犹豫了几秒，手指抠着门框，终于把门拉开到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宽度，
自己迅速退到玄关的阴影里，低声道：“请…请进。
”这是他第一次允许一个近乎陌生的人踏入他的领地。顾屿走了进来，
带着一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消毒水的气息，瞬间侵占了房间原本密闭的空气。
林溪紧张地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拖鞋尖。顾屿的目光快速扫过昏暗的房间。窗帘紧闭，
光线主要来自画板旁的护眼台灯。地上散落着几张画稿，色彩大胆而梦幻。
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咖啡和一点食物的味道。凌乱，却奇异地透着一股专注的艺术氛围。
“环境不错，挺有艺术气息。”顾屿笑着评价，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过多打量，径直走到客厅相对空旷的一角，放下医疗箱，
然后变戏法似的从那个保温袋里拿出两个精致的保鲜盒。“喏，
”他把其中一个保鲜盒放在林溪旁边的矮几上，“给橘子做的病号饭，
鸡胸肉泥混了点南瓜和营养粉，好消化，补充营养伤口好得快。
” 他又拿起另一个明显大得多的保鲜盒，打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温暖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是澄黄油亮的老火鸡汤，
里面沉着饱满的竹荪和鲜嫩的鸡块。“顺便…也给你带了一份。看你那天在医院的样子，
估计也是个外卖常客？尝尝我的手艺，邻居福利。”林溪彻底愣住了。他看看鸡汤，
又看看顾屿带着笑意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脚边已经开始对着保鲜盒喵喵叫的橘子。
一股暖流伴随着巨大的无措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耳根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别愣着啊，趁热。”顾屿已经熟练地戴上一次性手套，
开始给橘子检查伤口、换药。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橘子舒服地眯起了眼。顾屿一边操作，
一边自然地跟林溪讲解护理要点：“……记得别让它舔伤口，伊丽莎白圈要戴好……嗯，
恢复得不错，没有红肿发炎……”林溪默默地听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碗鸡汤。
诱人的香气无孔不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鲜香醇厚，瞬间熨帖了冰冷的胃袋和紧绷的神经。
是……家的味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了。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顾屿眼角余光瞥见林溪捧着碗喝汤的样子，像只终于放下戒备、小口进食的幼猫，
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很好，第一步投喂成功。从此，
“以猫之名”的温柔入侵正式拉开了帷幕。顾屿搬进了701，成了林溪名副其实的邻居。
这个身份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借口信手拈来。**借口1：“橘子该复诊/观察伤口了。
”** 频率从三天一次，到一周两次，再到橘子伤口愈合后，变成了“定期健康检查”。
每次登门，顾屿都像一只自带礼物的圣诞猫。
给橘子的：新奇的逗猫棒、会发声的小老鼠、高级猫罐头。
给林溪的：当季新鲜水果“楼下水果店买多了”、精致的点心“朋友开的店，
或者直接是他煲的汤、做的便当“炖汤顺手多放了点料”、“研究新菜式需要试吃员”。
林溪从一开始只敢在门缝里接东西，到后来能让他进门，
再到偶尔能回应几句关于橘子的话题虽然声音依旧很小，
甚至能在他逗得橘子满屋子疯跑发出爽朗笑声时，嘴角微微上扬。
**借口2：“刚好路过/买多了/试验新菜。”** 敲门声常常在饭点响起。
有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有时是几块刚烤好的蔓越莓饼干，
有时甚至是一盘卖相极佳的红烧排骨。“路过看到新开的面馆，据说不错，买了两份。
”“超市排骨打折买多了，一个人吃不完。”“新学了个甜点，烤失败了，这几个还能吃，
别浪费。” 理由五花八门，林溪从一开始的慌乱推拒，到后来沉默地接过，
再到小声说一句“谢谢”，最后变成了……隐隐的期待。
顾屿还敏锐地发现了林溪的另一个问题：严重的熬夜。一次“例行复诊”后，
顾屿指着林溪在灯光下格外明显的青黑色眼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林溪同学，
看看你这黑眼圈，浓度都快赶上我们橘子毛色的饱和度了！昨晚又通宵赶稿了？
” 他抱起橘子，一本正经地对着猫说：“橘子，你说这样行吗？
你作为一只需要稳定作息的猫，你的饲养员天天昼夜颠倒，这不利于你的身心健康啊！
”橘子不明所以，配合地“喵”了一声。林溪被这“人猫共治”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
脸上微热，小声辩解：“…快截稿了…”“截稿也不能透支身体。”顾屿放下橘子，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黑眼圈是小事，长期下去免疫力会下降，容易生病。你病了，
橘子怎么办？” 他又祭出了橘子这张王牌，“这样，为了橘子能有个健康的成长环境，
林溪同学，你得调整作息。十一点前必须上床睡觉！我分享你几个助眠音乐歌单，
或者…我那里有朋友从国外带的助眠香薰，效果不错，要不要试试？
”林溪：“……”在顾屿持之以恒、润物细无声的“入侵”下，
林溪的冰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 玄关的拖鞋从一双变成了两双顾屿专属。
* 顾屿带来的食物，林溪会认真吃完，有时还会主动把洗干净的保鲜盒放在门口。
* 顾屿逗弄橘子时爽朗的笑声和橘子兴奋的叫声，
开始成为林溪安静房间里最常出现的、让他感到安心的背景音。
* 顾屿甚至“得寸进尺”地帮他拉开了客厅厚重的窗帘，让久违的阳光洒满了半个房间。
林溪起初不适应地眯起眼，但很快，阳光带来的暖意让他紧绷的肩颈放松了下来。
* 最大的变化，在画板上。林溪的速写本里，橘子依旧是主角，
但另一个身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占据更多的篇幅：穿着白大褂低头缝合伤口时，
真的顾屿；系着围裙在他狭小的厨房里笨拙地试图操作却意外有条不紊的顾屿；坐在地板上，
拿着逗猫棒，笑得露出小虎牙，和橘子玩成一团的顾屿；甚至有一次，顾屿靠在窗边打电话，
侧脸被阳光勾勒出利落线条，林溪也鬼使神差地画了下来。每一笔，
都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专注。顾屿当然发现了。有一次他来“送温暖”，
林溪正沉浸在一幅新画的色彩里，画板上是未完成的顾屿逗猫图。顾屿进门，
林溪慌忙想用布盖住，却手忙脚乱打翻了水杯。顾屿眼疾手快地扶住杯子，目光扫过画板，
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
放下带来的东西，然后去逗橘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但林溪捕捉到了他转身时那个一闪而过的、愉悦的笑容。林溪的脸瞬间红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画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看到了！
他肯定看到了！顾屿背对着他，弯腰摸着橘子软乎乎的肚皮，无声地笑了。很好，
看来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效果显著。他得再接再厉。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连续几天闷热后，
一场酝酿已久的特大暴雨在傍晚时分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窗户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狂风卷着雨水，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灰白。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
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楼顶爆开，震得人心头发颤。林溪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病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