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华先是走到墙角的暖水瓶旁，倒了杯白开水递给陆城，
随后又把自己的搪瓷茶杯接满，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个铁盒子，
捏了一小撮碎茶叶末放进去 —— 那是老北京人说的 "高沫"，
开水冲下去，褐色的碎末在水里打着旋，升起一股淡淡的涩香。
陆城看看自己杯里清澈的白开水，又瞅瞅人家杯里浮着茶叶的水，
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周卫华眼角余光瞥见了，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也来点？"
"谢谢周队长。"
陆城赶紧把杯子端了过去，杯壁还带着点温热。
"呵呵。"
周卫华捏了半撮茶叶给他添上，放回铁盒后，往藤椅上一靠，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两条腿交叠起来。
"咱铁道部是政企合一，像列车员、机务段的火车司机，"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工资标准是按企业八级工资制发放，学徒期为三年。"
"但我们乘警是公安系统，属于国家机关单位，"
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执行的是行政工资标准，见习期为一年。"
"至于你呢，既不是军人转业，也不是中专毕业，"
周卫华看着陆城，眼神平和，
" 所以目前见习期，工资每个月是 28 元，
等你一年后转正，也只能先按照 27 级行政标准，每月 30 元开始发放。"
一年后转正，就是九级办事员，比打杂的强点。
陆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 像人家工厂学徒，第一年每月才 18 元，
三年后才能转正。
他这一年就转正，还奢求什么？
周卫华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沫，又继续说道：
"虽然见习期每月 28 元，但我们京城执行六类工资区标准补贴。"
"另外我们铁道部还有自己的补贴，比如乘警职务补贴，长途补贴，夜班费，"
他屈着手指算着，
"加在一起也差不多三十三元左右了。"
可以了，可以了！
老妈陈香兰在棉纺厂干了这么多年，每月也才三十多块钱。
"另外还有……" 周卫华喝了一口茶水，喉结动了动，
"一年后转正就能分房子，集中供暖的那种，带小厨房的。"
" 包括一些基础福利，比如粮票，肉票，煤票等，
都会比其他单位只多不少。"
" 至于其他额外福利，他们企业有的，咱有，
他们没有的，咱还有。"
到底是铁老大啊，就是财大气粗。
别的不说，单就一年后转正能分房子，便甩掉其他单位一大截。
多少工人干十几年还分不到房子呢，好不容易有名额了，
那都是打破头的明争暗抢。
也难怪上一世，他把招工名额给了李惠英，自己去下乡插队，
父亲好几个月没搭理他。
现在想想，确实混账啊。
陆城站起身，主动伸出手：" 以后我就跟着周队长了，
还望周队长多多栽培，我一定好好工作，
您看我什么时候能跟车执勤？"
他知道西直门火车站主要跑京包线，长途客货混运，
一来一回需要两到四天。
周卫华握了握他的手，笑了一下：" 小同志挺有上进心嘛，
不过你也不要心急，你刚刚来我们铁路段，很多东西都不熟悉。"
" 回头我让火车警长给你安排一个老乘警带带你，
这段时间，你就先在火车站执勤就行。"
陆城正有此意 —— 这一离京就是好几天，林清妍那边还不知道什么结果。
正好，他也想暂时不跟车执勤。
正谈话间，办公室门口走过一个穿蓝色干部服的女同志，
周卫华扬声喊住她："胡科长，进来一下。"
"小陆，这是我们劳资科的胡科长。"
周卫华介绍道，又转向对方：" 胡科长，这是我们乘警队新来的见习乘警陆城，
还得麻烦你一趟，让小陆到你那办个入职手续，这是他的介绍信。"
陆城连忙点头问好："你好胡科长，胡科长好年轻啊，看着跟我姐姐一样。"
胡丽华其实不年轻了，今年四十多岁，长相也只能算中等，
但这话谁听了都受用。
陆城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想留下个好印象，让后面的程序办得利索些。
胡丽华果然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嘴上却客气："哎呀，都人老珠黄了，还年轻啥。"
" 那行了，周队长，你放心，我一准给他办明白，
小陆你跟我来吧。"
陆城一路跟着胡丽华到了劳资科，
先填了职工登记表，又被她亲自带到后勤部，
领了相关的劳保用品 —— 一把铁皮手电筒，一个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搪瓷缸子，
一件军绿色的帆布雨衣，还有一个装这些东西的工具包。
除了没发手铐，还有两身秋冬季的 74 式公安制服，是深蓝色的，
夏季的则是白色上衣，配同色裤子。
陆城在后勤部的更衣间换好制服，站在一面掉漆的衣镜前整理了一下，
戴上大檐帽，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很，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
连胡丽华都忍不住出声夸赞：" 嗐呀小陆，这么合身啊，
我想着还得让后勤部改一下呢，这简直就跟量身定做的一样。"
陆城身高近一米八，虽说这年代物资紧张经常吃不饱，
但他靠着给姐姐画大饼，没少从她那要钱买吃的，
再加上经常和朋友在外面摸鱼打牙祭，因此身材还算魁梧，
说是衣架子也不为过。
此刻的陆城还不知道，胡丽华看他一表人才，
已经在心里忍不住为他琢磨起合适的对象了。
"谢谢胡科长的夸奖，" 陆城抻了抻衣角，
"你看，我还要做什么？"
胡丽华想了一下：" 哦，其他没什么了，
再带你去照个相，然后给你办张工作证，就结束了。"
照完相，就是等工作证出来。
换作别的见习生，等个一两天都算快的了，有的能等半个月。
但在胡丽华的安排下，陆城的工作证半个小时后就拿到了手。
本来想着今天刚报到，第一天不用上班，
谁知办完各种手续，直接被劳资科的同志送到了西直门火车站。
开车的同志解释："队里缺人手，所有乘警都去火车上执勤了。"
陆城稍微一打听，才知道是因为一伙盗窃犯的事 ——
这伙人不但盗窃技术高超，且非常狡猾，专在长途列车上作案，
乘警队盯了一个多星期了，都没抓到。
因为这事，坐车的老百姓们没少抱怨，
连铁路局的唐副局长都被惊动了，
要求西直门乘警队尽快破案，给革命群众一个交代。
刚才站在队长办公室门口时，陆城就听见周卫华正为此事上火，
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嗓门都高了八度。
由于所有乘警都上了火车，站台上只有一个老乘警值班，
确实非常缺人手。
陆城见到火车警长时，对方正背着包往外跑，
都没来得及交接，只匆匆说了一句 "你跟着刘建安好好负责站台治安"，
便赶紧上了即将发车的火车。
站台执勤其实很清闲，主要负责疏散上下火车的人群，
维持现场秩序就行，没什么技术含量，挺无聊的。
陆城到哪都是自来熟，和另一名值班的同志攀谈起来，
得知对方叫刘建安，也是见习生，两人年龄相仿，
只不过刘建安比他早来了一个月。
刘建安也觉得在站台执勤没意思，抱怨道：" 我都来一个月了，
还不让我上火车，现在火车上有一伙偷盗犯，我特别想抓住他们。"
能看得出刘建安立功心切 —— 估摸着见习生不被老乘警们待见，
所以非常想证明自己。
听着刘建安讲起那伙盗窃犯的作案手法，
陆城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长相 ——
眼角下有颗明显的泪痣，笑起来很甜。
而这个女人，正是上一世被抓到的盗窃犯头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