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市沉入一种粘稠的黑暗里,白日喧嚣的余烬早已冷却,
只剩下空调外机不知疲倦的低鸣,像垂死者的喘息。我陷在旧沙发深处,
屏幕惨白的光是这方寸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映着我眼底熬夜的血丝和一片空洞的疲惫。
指尖在冰凉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徒劳地刷新着空荡荡的邮箱页面。这个夜晚,
像一块沉重的湿布,捂得人透不过气。“叮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猝不及防地撕裂了死寂。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撞在肋骨上。我下意识地坐直身体,
目光投向屏幕右下角。一个陌生的、由字母和数字随机拼凑的邮箱地址,
像黑暗中悄然探出的冰冷触角。邮件的主题栏,赫然躺着两个扎眼的字:“是我”。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迅速爬满整个后背。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微微颤抖。
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却像三把烧红的锥子,
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只有你发现我消失了。救我!!!”每一个感叹号都像在无声尖叫。
发件人的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张伟。张伟?
那个在毕业十年聚会上,被所有人遗忘在时光缝隙里的张伟?那个毕业照上,站在我身边,
笑容腼腆却清晰得如同昨日的张伟?寒意瞬间凝成了冰,冻住了我的血液。
耳边猛地炸开同学会那晚觥筹交错、肆无忌惮的笑声,还有那令人窒息的集体遗忘。
---那晚的包厢,空气被酒精、香水味和烤肉的油脂气息蒸得滚烫浑浊。
水晶吊灯的光芒晃眼,将一张张被岁月雕琢过的脸映照得有些失真。笑声像潮水,
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墙壁。“老班长,喝!当年你替我们扛了多少雷!
”胖子李端着满满一杯啤酒,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别别别,扛不住了!”班长摆着手,
笑得眼角堆起深深的褶子。我端着酒杯,目光下意识地在喧嚣的人群中搜寻。一个名字,
一个身影,固执地在脑海里盘旋。张伟。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后排,笔记记得一丝不苟,
笑起来有点羞涩的张伟。毕业照上,他就站在我右边,胳膊还轻轻挨着我的肩膀。“哎,
”我碰了碰旁边正笑得前仰后合的林薇,“张伟……没来吗?我记得通知他了。
”林薇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按了暂停键。她转过头,眼神里是货真价实的迷茫,
眉头微微蹙起:“张伟?哪个张伟?”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周围的喧闹奇异地低落了一瞬。旁边正划拳的胖子李也凑过一张醉醺醺的脸,
大着舌头问:“张……张伟?谁啊?咱们班有这人?”我的心猛地一沉。
酒精带来的微醺感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一种冰冷的、毛骨悚然的荒谬感攥住了我。不可能!
我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某种预感而有些僵硬,飞快地翻找。找到了!
那张被命名为“毕业十年·青春万岁”的班级合影,
像素高得足以看清每个人脸上的青春痘印。
我几乎是粗暴地把手机屏幕怼到林薇和胖子李眼前,
指尖重重地点在照片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笑得有些拘谨的男生身上。“他!
张伟!就站我旁边这个!你们瞎了吗?”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种莫名的恐惧而拔高,
在短暂的安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围几个同学也好奇地围拢过来。几双眼睛,
带着或清醒或微醺的目光,聚焦在我手指戳着的那一小块屏幕上。一秒,两秒,
三秒……林薇困惑地眨着眼,看看照片,又看看我,
像在努力辨认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这人……谁啊?站你旁边?
照片上……你旁边不是空着的吗?我记得拍照时你右边没人啊?”她的语气无比自然,
带着理所当然的疑惑。“对啊,”胖子李挠着头,眯缝着眼睛使劲看,“老陈,
你是不是记岔了?这照片上你旁边哪有人?就你一个人杵那儿啊。”他伸出粗短的手指,
在屏幕上我右边那块空当的位置用力点了点。“没错,是空的。”“老陈喝高了吧?
出现幻觉了?”“就是,哪有这个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声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每一张脸上都写着清晰的困惑和笃定,没有一丝作伪的痕迹。
仿佛照片上那个穿着蓝色T恤、笑容腼腆的男生,真的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一道幻影,
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幽灵。只有照片上,张伟那清晰无比的笑容,像一根冰冷的刺,
扎在我混乱的视界中央,无声地嘲笑着所有人的遗忘。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剧烈地晃动、变形,
那些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而扭曲。我猛地推开椅子,
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冲出了包厢,身后,那虚假的热闹声浪重新涌起,
将我彻底隔绝在外。---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邮件里那三个滴血般的感叹号,像三只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张伟……他存在过!
那些遗忘,是谎言?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不能就这样算了!手指在键盘上僵硬地跳动,
敲下那个深深刻在记忆里的名字——“张伟”。回车键按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除了几条同名同姓、毫不相干的信息外,关于“我”的张伟,
网络世界干净得像被彻底擦拭过的黑板。没有社交账号,没有毕业信息,
没有工作痕迹……仿佛他从未在这个城市呼吸过。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键盘的空隙里。
不,不可能毫无痕迹!毕业照!那张照片就是铁证!我像抓住救命稻草,
再次翻出手机里那张被众人“遗忘”的合影。指尖在屏幕上放大、再放大,
聚焦在张伟略显模糊的脸上。他的表情在像素的颗粒中显得有些遥远,
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
左胸位置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图案——像是一个被水洗褪色了的LOGO。那是什么?
一个模糊的标识?我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色块,脑子飞速运转。
一个模糊的印象如同沉船碎片般艰难地浮出记忆的水面——大学时,
张伟似乎提到过他在校外一个叫“仁和”的社区医疗服务中心做过一段时间的义工?对!
就是这个模糊的LOGO!“仁和社区医疗服务中心”。我几乎是咬着牙,
将这几个字敲进搜索框。这一次,信息跳了出来。一个地址,一个联系电话,
还有几张简陋的官网图片。地点在城东一个老旧混乱的街区边缘。第二天中午,烈日当空。
城东的这片区域仿佛被时代遗忘,低矮的、外墙剥落的楼房挤在一起,
狭窄的巷道里弥漫着一种混杂了食物残渣和下水道气息的沉闷气味。
阳光被高矮不一的违章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坑洼的路面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空气又闷又热,汗水迅速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仁和社区医疗服务中心”的招牌很小,
漆皮剥落,斜斜地挂在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底层。玻璃门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健康宣传海报。
推开门,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陈年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前台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
正低着头织毛衣,眼皮都没抬一下。“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想打听个人。大概十年前,有个叫张伟的大学生,是不是在这儿做过义工?
”女人织毛衣的手停下了。她抬起头,脸上松弛的皮肤堆叠着,
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打量了几秒钟。那眼神很怪,不是纯粹的陌生,也不是回忆,
更像是一种……警觉的审视。她慢悠悠地放下毛衣针。“张伟?”她重复了一遍,
声音干涩沙哑,“没印象。我们这儿来来去去的义工不少,记不清了。”她的目光越过我,
投向门口,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他当时可能负责整理档案室?
或者……”我试图唤醒她的记忆,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毛衣针,
指关节有些发白。“档案室?”她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伙子,十年前的事儿,谁还记得?档案室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早不知道堆哪个犄角旮旯发霉了。”她摆摆手,重新拿起毛衣针,一副送客的姿态,
“我们这儿忙得很,没啥能帮你的,请回吧。”那眼神里的躲闪和刻意的不耐烦,
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我盯着她低垂的眼皮,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女人在说谎,或者说,她在害怕什么。十年前……档案室……发霉的犄角旮旯?
我道了声谢,转身走出诊所。玻璃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女人飞快地抓起桌上的座机话筒,嘴唇急促地翕动着。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果然在报信!有人在盯着这里!我快步离开诊所门口,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能停留!诊所对面是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我闪身躲了进去,
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屏住呼吸,目光透过巷口杂物的缝隙,
死死盯着诊所门口那条唯一的小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又闷又热,
巷子里的垃圾散发出腐败的气味。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
两个身影出现在巷口。那是两个男人。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灰色夹克,身材干瘦,
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地扫视着诊所周围。另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外套,体格壮硕,
脖子粗短,一脸横肉,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路的姿态带着一股蛮横的压迫感。
他们停在诊所门口,穿夹克的瘦子朝里面探头看了看,和前台的女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
女人朝我刚才离开的方向指了指,瘦子点点头,随即两人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齐刷刷地扫向我藏身的这条窄巷!心脏骤然停跳!被发现了?我猛地缩回头,
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巷子很浅,尽头堆满杂物,
无处可逃!脚步声沉重地逼近,踩在碎石路面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咔哒声。
他们堵住了巷口!那个穿廉价西装外套的壮汉堵在巷口,像一堵移动的肉墙,
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吞噬。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声音粗嘎得如同砂纸摩擦:“小子,打听事儿?”瘦子站在他斜后方半步,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像冰冷的探针,在我脸上来回刮擦,
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冷笑。空气凝固了,
巷子里腐败的垃圾气味混合着他们身上浓重的烟味和汗味,令人作呕。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衬衫,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跑?巷子太浅,
根本无处可逃!硬拼?眼前这壮汉的身板,一拳就能把我撂倒。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喉咙,
但张伟邮件里那三个血红的感叹号在脑中疯狂闪烁。不能就这样结束!“没……没什么,
”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声线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就……就问问以前一个同学,
听说在这做过义工。”我的目光不敢与他们对视,
下意识地瞥向巷子深处堆积的破旧木箱和废弃自行车。“同学?”壮汉往前逼近一步,
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他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哪个同学?
叫什么?打听他干什么?”唾沫星子带着一股劣质烟草的臭味喷到我脸上。“张伟!叫张伟!
”我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拔高,“他给我发了邮件!他说他消失了!只有我记得他!
”情急之下,我几乎是在嘶喊。“邮件?”一直没说话的瘦子突然开口了,
声音像毒蛇吐信般阴冷。他那双鹰眼死死锁住我,里面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僵。他上前一步,
和壮汉并肩而立,彻底封死了巷口。“什么邮件?谁发的?拿来我看!”他伸出枯瘦的手,
掌心向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心脏在胸腔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不能给他们看!
那封邮件是唯一的线索,也是张伟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我下意识地后退,